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跟随安总的日子
离安总的三周年忌日越来越近了，我的心也越来越不安起来。安总的忌日是在深秋里，这是个伤感怀人的时节，看着窗外纷纷飘落的树叶，跟随安总十多年的一幕幕也如秋叶一般在眼前飘荡，可真等我提起笔来，又不知该捡拾起哪一片记忆。太多了，太乱了，落得满地都是，我无法再把它们举到高高的枝头，可难道我连象秋风一样把它们归笼到一起的能力也没有了吗？
跟随安总，又无力回天地送走安总，我才明白人生是不需要拥有美好的，由于人生和美好都不可能永恒，一旦哪一天美好的悄然离去，轻若蝉翼的人生又如何承受了那失落的痛！
可那时的我又哪里懂得这些呢？
一
1995春，我已大学毕业一年多时间，正在一个乡政府当所谓的“国家干部”，农村长大的孩子，虽然乡里的“老***”说我有点“圣人蛋”，但工作不怕苦累，口碑还算不错。只是少年狂傲，总觉得自己有着“盖世之才”，小乡镇有点儿伸不开拳脚，至少也得在县城混吧。
突然有一天，一位矮矮的胖胖的中年汉子出现在了乡政府大院里，然后乡领导让我与他见了面，并给我介绍说，他叫安永庆，是市煤炭局的***，正在筹建登封的铁路。他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跟着他肯定会有大出息。我已记不清当时自己的反应，只是觉得乡领导挺看得起自己的，去县城又是心中所愿，于是两天后，我就跟随了安总，这一跟就是十多个春秋，从上下级之间的命令与服从，跟成老少爷们之间的呵护与尊重，再到忘年交之间的争吵与神聊，直到如今生死之间的梦游与孤痛！
二
跟随安总的日子，当时很苦，想想更苦。
有人说安总是个工作狂，他为工作一天能跑完两箱汽油，却总忘记了吃饭，给自己“加油”。96年夏天，我随他到开封办事，赶到那里刚好是吃饭时候，当找到正在食堂就餐的领导时，他问我们吃了没有？安总顺口就说刚吃过，当时我很为他的“不诚实”腹诽，可当看到安总刚汇报完，领导就直接去参加会了时，才愰然大悟，好险啊，如果那天对得起肚子，事儿就别想办了。说安总是工作狂的人，如果你遇到这样的情形，恐怕也想饿着肚子“狂”一把罢。
还有人说安总是个“磨动天”的人物，他能以一个不上品的科级干部，把省里国家的大领导都“混”成熟人，知道登封铁路的人也都说“没有安永庆，就没有登封铁路”，看来真是个神通广大、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可你哪里清楚？他为了参加国家计委的一个会议，却提着我在商店里新买的暖水瓶，装成一个服务员才“混”进了会场；还有大领导上班时间忙，为了能在下班时间向他汇报，只有一个办法，在单位门口象上访的乡下人一样等侯。
98年冬天，想请省里的某个领导参加登封铁路的一个协调会，因第二天领导的工作排得很满，秘书已回话拒绝，可省领导如果不参加，准备了十多天的会就有可能泡汤，安总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自己出马试试。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自量力，可安总头天晚上十一点半还是从登封赶到了郑州，开始我以为他有什么高招，孰料到了领导的家属院门口，说出的办法却是，他、我和司机三人，从凌晨三点开始，两人睡觉，一人站岗，直到发现领导出来后，他去当面汇报。可我们没有等到三点的手机闹铃响，三个人就全被冻醒了，安总说睡不成，干坐着又太冷，干脆在这门口跑步吧，就这样，我们三人象得了夜游症的精神病人一样，来回在那里跑圈。直到早晨六点多钟，终于见到了领导，他一听说我们在那里等了一个晚上，眼圈立刻红了，拉着安总的手说，今天一切活动取消，只参加登封铁路的会议！此时我才知道，安总什么神通也没有，他办事的最大秘诀可能就是――感动，用牛一样的精神去感动！说安总是“能人”的人，如果让你做这些事，会用他的办法吗？他总对我说，办小事可以耍点儿小聪明，办大事就得有大智慧，大智慧是什么？就是最简单也是最笨的办法，大智若愚吗。他就是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如牛一样苦累着自己，也感动着别人，最终结束了登封没有准轨铁路的历史，也耗干了自己的心血……
更有人说安总是个“野大胆儿”，多少人想都没想过、或是想了不敢做的事，他想了也做了，并且做成了；还有多少人不敢得罪的上级、哪怕是工作不干也不能得罪的上级，他却因事业的前进而对上级怒发冲冠，使长官丢尽了威风。的确，他做事是够大胆的，登封铁路是个例子，如今是登封市利税大户的教学煤矿也是个例子。除此之外，他还进行过南水北调工程的研究，并找到全国此方面的专家讲述自己的看法，他还做出了洛阳至郑州至开封的城际高速列车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当时是1998年），并为了汇报方便，把报告录了音，然后送到了有关专家和领导的案头。
为了登封铁路，他更是如唐?吉歌德一样横冲直撞，不知与多少领导吵翻了嘴，直落了个“恶人”的名声，有我在场的也不下几十起，被顶红脸的领导，下至村干部，上到厅长副省长。最富有戏剧性的莫过于激怒副省长了，大概是99年的夏天，铁道部专家团到河南省考察西安到上海的铁路走向，安总得到这个消息，认为如果这条线路选线与登封铁路重合，那对登封铁路来说将是一劳永逸，于是便连忙赶到考察现场，并通过关系把按自己的想法形成的汇报材料递了上去，当材料传到陪同的河南省副省长手上时，副省长大发雷霆，安总面对那样的场面，不仅没有悄悄溜走，反而在大官的盛怒之下，仍不知好呆地据理理争，直至有人把他拉到一边才算罢休。当时我想这回可惹下大祸了，可两天后省政府办公厅却通知说副省长要见安总，原来副省长为他对事业孜孜以求的精神所感动，专门要听他汇报，后来登封铁路多亏了这位领导的支持和帮助。我曾问安总他为什么有时表现得那么胆大，他淡淡地说，一个人做事大胆不外乎三，要么是傻子，无知者无畏；要么是理直，理直才能气壮；要么是无欲，无欲则刚吗。我想对安总来说，这三个因素都有吧，许多人说他为做成一件事把命都舍得搭上，是个十足的傻子。我又觉得他之所以那么大胆，是由于他所做的事业是为民富民的，有登封六十万人民为他撑腰，是由于为了事业，他忘却了官场上的势力和世故，没有了做事为了升官的欲望。常言说得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三
跟随安总的日子，的确很苦，其实更甜。
在没有了安总的日子里，我常常反问着自己两个问题。一是人生中最让人最快乐的事情应该是什么？二是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跟随安总的十多年，那么多苦难，自己当时感受到的只有快乐，即使病魔凶险地向我们逼来，自己依旧拼命地工作，再工作。
其实，答案在心中早已经有了，也很简单，当一个人一生所从事的工作刚好就是自己的追求，更巧的是又刚好遇到了志同道合的领导，或者说知己，你想做的也正是他要做的，你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又有什么理由不拼命呢？当荆轲刺秦需要樊无期的人头时，樊无期没有犹豫，拔剑便抹了脖子，别人看着很苦，可他觉得死得其所，一颗人头换来燕国的长久，值啊！荆轲能要自己的人头，万幸！在跟随安总的日子里，我不会喝酒，他作为领导，虽酒量不大，也总是提前先向我交待了用餐后的工作，然后就护着我，放开了陪客人装作痛快地猛喝，当我把客人都送走了，再去搀扶他时，他又总是条件反射似的说着醉话，“别管我，先把客人招待好。”
在跟随安总的日子里，对许多事情的处理，他总是先让你尽情地说出你的意见，如果可行，他就只作补充和完善，如果不可行，他再说出自己的看法，让你补充。平时听有些领导说，如今的职工只关心工资，没有奉献精神，其实他哪里明白？当一个职工工作时总是在实施自己的想法，他就会把报酬的事抛向九霄云外！
在跟随安总的日子里，除工作之外，我们还爱海阔天空地神聊。他知识面非常宽泛，尤其对文史哲方面的东西，常有着独到的见解，他的多篇散文作品和学术论文曾在国家大型报刊上发表，他还曾参与过《〈列宁哲学笔记〉论稿》等书的编撰工作。在我的眼中，他是个纯正的马列主义者，甚至有点左，由于我平时多看宗教类和西方哲学中悲观主义的书籍，为此我们会经常发生舌战，在各执己见的时候，我常常忘记了他是领导和长辈，语言异常的过激，有时连司机都看不惯，会用眼神暗暗地提醒我，可那时哪里有自控的能力，只管直抒胸臆，倒出肺腑，直到彼此平心静气了，我才方觉不敬，可他却从没有为此心存芥蒂，并常给别人介绍我时，总少不了夸奖几句。他曾想下工夫“改造”我的一些相对消极的思想，一次出差休会期间，在宾馆里没什么事，他给我系统地讲了马列主义的基本理论体系，并就当前中国的形势说了自己的“自然社会主义”观，说到激动处，象一个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他还说待把登封铁路建成了，他什么也不干，专心著述，他认为那才是他一生最应该干的事情。
然而，如今这梦想随他而去了，他用自己的马列主义观给我注入的人生激情，也随着他的逝去而灰飞烟灭，使我更觉得人生似乎毫无意义，不管你付出多少，终点都是别人为你树立的墓碑，甚至于越是努力，越是过早用尽了自己的心血，本就无多少意义的人生就走得更短！
在跟随安总的日子里，他如一个传道者，用言语和行动一次次给我精神的滋养，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我们几个年轻人到病房看望他，他那笑对病魔的心态都使我们为之一震，当时他还对我们几个说，他的基本信仰是马克思主义，人的生死是自然规律，不管你的一生有再多的遗憾，都无法抗拒它的到来，既然无法抗拒，何不笑对？不过，你们记住，人生不仅要懂得“酿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的奉献，还要懂得矛盾是世界存在的主要形式，所以人是在斗争中生存的，谁学会了斗争，谁就拥有了人生的主动权。的确，安总的一生在困难和矛盾面前，从没有服过输，一直是斗志昂扬，永往直前的。然而，我是个庸庸之辈，只想过无风无浪的日子，他的离去，更抽走了我身上最硬的那块骨头，如今每每想起他的斗争哲学，心中就有着说不出的惭愧，此时我也最不敢面对安总亡灵。
四
死者已已，生者凄凄，安总悄然地走了，他已超越了人生的苦乐，而我们却又多了一份思念的苦痛，思念真是头怪兽啊，不说平时它肆无忌惮地侵扰，即使现在，它也不为你好好服务。写到这里，跟随安总三万多个日子全都扑面而来，苦的，甜的，酸的，辣的，直逼得我喘不过气来，又是空中地上全是胡乱飞舞的落叶，伸手使劲地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握住，恍惚间，安总的身影缓缓向我走来，和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矮矮的胖胖的，转瞬又背我而去，渐渐化成了一座高大的山峰，我想去追又不见了踪影。看来我是神疲心累了，就此搁笔罢，此时看着眼前若隐若现的大山，突然想起前些日写的一首小诗，抄来算做结尾。
悼念安总
你分明倒下了
却还在匆匆走着
一群人疯也似地追赶
可怎么也不能
与你
并肩
【作者简介】赵呆子，原名张国昌，登封人，1970年生，1993年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文学创作以散文为主，兼及诗歌、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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