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网

《我是公狮子》||文/忍者文身||【京西文学】第669期

2020年7月15日第185期 总669期
忍者文身,本名李旭,河北滦州人,自1990年始,先后在《现代工人报》、《河北工人报》、《唐山晚报》、《唐山劳动日报》、《燕赵晚报》、《晚晴报》、《通俗文艺报》、《西藏青年报》、《城市人》、《杂文界》、《唐山文学》、《故事会》、《上海故事》、《三月三》、《椰城》、《民间故事》、《故事世界》、《百姓故事》、《古今故事报》、《故事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故事百余篇,并有作品被选录《小小说选刊》、《青芥末丛书》、《通俗故事丛书》。现从事纹身职业。
嘿,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我妻娟子总是柔柔地叫我一声“公狮子”。可是,我既没有浓密的鬃毛,又没有尖牙利爪,娟子咋送我这样一个昵称呢?这话呀,还得从头说起。

在我40岁那一年,因企业改制下岗了,那时,娟子也早已失业在家。我想,我得干点啥养家糊口啊,可是,我干了二十多年的重体力,啥技术也没有,这岁数了,到哪儿也没人愿意接收。再说,我也想换一种活法,干点儿自己喜欢做的事。
要说喜欢,我从小就喜欢美术,上中学时便经常在学校画板报,虽然当画家的梦这辈子是完不成了,但干纹身这行应该算轻车熟路。因为周围很多年轻人身上的纹身我都看到过,猫不像猫虎不像虎的,一打听,纹条大龙就顶上我在原单位干一个月的工资。我当时就下定了决心:干!
没想到,我把火炭一样热的“宏图”往外一亮,娟子满满一盆凉水就泼了过来:“你快拉倒吧!纹身的都是些啥人啊?除了地痞流氓就是泼皮无赖,你想从他们身上挣钱,那不等于从虎嘴里掏食嘛……”
“停!停!”我赶忙打手势,“那叫时尚、那叫艺术,你懂不懂?老娘们儿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
娟子就说我鬼迷心窍、不务正业,倒不如蹬着三轮去收破烂儿,大小也是个正经买卖。我……无语了。
我知道,娟子人好心善,就是胆子太小,平日里看见身上描龙画凤的人就躲着走。但我当时真像她说的那样“鬼迷心窍”了,于是,我悄悄与妻弟串通一气,找个理由哄骗娟子回了娘家——幸亏她娘家路途较远。娟子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跑到市里一家大型美容院学纹身去了。
其实,我主要是想了解皮肤怎样消毒和护理,以及纹身针需要掌握的深度。至于纹身技术,差不多就像在身体上作画吧。学期一共十天,学费500元,在当时也不算小数了,但我怕娟子还给我泼凉水,所以,等她从娘家回来后,就对她谎称花了1500元,心想你看在这“巨款”的面子上也得让我干下去呀!没想到,娟子前所未有地“视金钱如粪土”起来:“这钱就当丢了!你还是收破烂儿去吧。”
我一听,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就苦口婆心地对她讲,这“1500”块钱能顶多少袋大米、割多少斤猪肉、买多少件漂亮的新衣服……我像条尾巴似的追着她,从卧室到厨房,从厨房到厕所,不厌其烦地给她洗脑,直累得我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就差给她跪下了,娟子叹了口气,总算答应了。但她叮嘱我说,你脾气又直又倔,上班时连领导都敢顶撞,想要开店必须夹着尾巴做人,敢来纹身的都是“爷”,你得学着装孙子。
我一想,确实有些道理,当即就给自己的店想了个低调的名字:忍者纹身。娟子听了也较满意,并表示要去给我当助手,监督着我学会忍耐。
那时,我们夫妻手头也没多少积蓄,买了那些昂贵的纹身设备、色料和图案后,就所剩无几了。我只能在镇子上选了间又偏又小又破的房子开了店,但我坚信:酒香不怕巷子深,活儿好才是硬道理。
果不其然,我虽然在全县纹身师中是年龄最大、外表最土的一个,但那些纹身师大多没有绘画功底,都是先在顾客身上涂上转印油,然后将选好的图案反贴上去,印出来的图案自然也是反的,视觉颠倒了,纹出来的效果就显得死板、别扭;而我是根据顾客的高矮胖瘦量身设计,每幅图都是亲笔画到他们身上,充分利用肌肉的凹凸结构精工细作。相比来说,我的作品线条更加流畅,画面更有动感和立体感,所以,不到二年的时间,我的店便在本县纹身界火了起来,而我们镇上其他的纹身店却一律关门停业了。又过了几年,我的名气越来越大,连周边几个县也有很多人奔着“忍者纹身”的招牌慕名而来,但往往都得提前半个多月打电话预约。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以为我这生意做得很顺风顺水啊?其实不然,别看现在纹个身就像烫个头发一样普通,但是十几年前,在我们当地敢纹身的却都是混社会的居多。这些人不但出口成“脏”,而且还都以“进去过”(看守所或监狱)为荣。我们夫妻都有点洁癖,但很多人根本不顾店内提示,随意扔烟头和吐痰,而且几乎都是晚上不睡、早上不起,说好的上午8点钟开纹,却等到近中午时才来。
娟子热心肠,经常多做出一些饭菜来请他们一起吃。久而久之,有些人养成了习惯,专门踩着饭点来纹身;还有些人觉得不上算,明明怕疼得要命,却偏拣复杂的图案纹,结果,我好不容易把图给他画上了,他却纹不了三五下便如同杀猪一般嚎叫,还说倒给他钱也不纹了。
更有甚者,抽着高档香烟、戴着金灿灿的项链、口口声声不差钱的“款爷”,等到纹完身结账时,竟告诉我“先赊着,过两天就把钱送来”。明知道这“过两天”是无期的,但纹在他身上的图案也尅不下来了,我只有忍气吞声放他走。“忍者嘛,就得忍,退一步海阔天空。”娟子总是很及时地把这句话送到我耳边。慢慢的,我也习惯了忍耐,还将“忍”字纹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然而,我忍了将近十年,最终还是未能忍住,打了我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架——你死我活的那种战斗。
那一年,我已经48岁了,对手却只有32岁,而且长得膀大腰圆。他叫愣柱儿,很早就跟道上有名的“大哥”暴爷混社会。那几年,暴爷经常带着小弟们来我店里纹身,愣柱儿只是个跑腿儿的。
说实话,像暴爷这种级别的“社会人”我也接触过几个,对我这个耍手艺的都比较客气,一口一个“师傅”地叫着,也从不讲价。只有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的小混混儿才在我面前装大爷,愣柱儿就属于这种半瓶子醋。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暴爷不带愣柱儿玩了,他就喝点酒有事没事地来我店里吹牛。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入道”早,在我还没干这行之前就纹了一身的妖魔鬼怪,当时觉得很牛,后来跟别人的纹身一比,才发现都是垃圾。他想让我帮他修改,却又舍不得花钱,就在我夫妻面前耍威风,好让我们怕他,尽量少向他收费甚至不收费。
俗话说得好:穿新鞋不往狗粪上踩。这种人我们惹不起,只能笑脸相迎,还得耐心解释,说现在是纹身旺季,一年也就挣这几个月的钱,等天气凉快了纹身的也就少了,到那时候,你想怎么修就怎么修,钱不钱的好说。可愣柱儿就想在天热的时候纹,好光着膀子在大街上装大尾巴狼。他可真是“要吃羊卵子肉不管羊死活”呀!就他那一身垃圾,没有十天半个月的都修不完,我这排着号的生意还做不做了?没办法,我只得找各种理由把他的活儿往后拖。
那天上午,我正在给一位外地顾客纹过肩龙,愣柱儿给我打来电话:“干啥呢?”
“纹身呗。”
“纹啥呢?”
“纹龙啊。”
“下午有空吗?”
“不好意思,这个纹完还早呢!”
“怎么我一找你就没空?”
“不信你就过来看呀!”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了。我也放下手机,继续干活儿。
到了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那位纹龙的顾客疼痛难忍了,就说改天再纹。我赶紧放下纹身机,正好借坡下驴也歇口气。顾客走后,娟子买来两碗板面对我说:“从早起忙到现在也累够呛,下午就别纹了,咱们回家吧!”娟子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有些日子没回家看看了,就笑着点点头。娟子又说:“你先吃吧,我去买点东西。”我是真饿了,也没顾上收拾那摊纹身家什,就端起碗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等我吃完饭,娟子也把给我父母的点心和水果买回来了。我忙把屁股底下的塑料板凳让给她,说:“你快吃吧,饭都凉了。”然后,做到靠门口的沙发上去了。
娟子拿筷子挑起板面刚要吃,愣柱儿一挑门帘进来了:“今天哪儿有人啊?你在电话里胡说八道!”
我本来就有些烦他,听他这么说话,就板着脸没吭声。娟子为了缓和气氛,就笑呵呵地说:“兄弟白长了一双大眼睛,看不见纹身的家什还摆在这儿吗?”
这本来是句玩笑话,没想到竟把愣柱儿惹毛了,他拎着两只大拳头,像斗架的公鸡似的冲到娟子面前:“你跟谁说话呢?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娟子吓得脸色煞白,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我心头就有小火苗忽地蹿了一下,但想到自己是“忍者”纹身,就把火气压了压,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咱一个大老爷们儿,何必跟老娘们儿一般见识呢。”
娟子也赶紧站起身来,把塑料板凳往前挪了挪,诚恳地说:“兄弟,你误会了,嫂子跟你逗着玩儿呢!来,快坐下消消气。”
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本来就没多大的事。可这小子仿佛捏住了软柿子,反倒更来劲了,干脆指着娟子的鼻子破口大骂:“少他妈的给我来这套,谁跟你逗着玩呀!老子弄死你就像碾死只臭虫,你信不信?”
看着娟子楚楚可怜的样子,我骨子里的雄性激素胀得浑身的毛发都直立起来。我再也忍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像狮子一样怒吼道:“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愣柱儿万没料到我敢向他叫板,怔了一下才转过身来,然后二话没说,冲过来照我前胸就打了两拳。此时,我已愤怒到了极点,忘了对手比我高大、年轻许多,将平生所有力气都聚集到两只拳头上,照准他肥腻腻的猪头脸“啪啪”就是两个通天炮。我不晓得是自己潜力惊人还是这小子太不抗揍,反正他二百多斤的大块头竟像个麻袋包似的翻倒在身后的双人床上。我越战越勇,不待他坐起身来,一个虎跳就压到了他身上,然后双手拼命掐住他的脖子:“我掐死你!”愣柱儿也没闲着,腾出手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们俩都使出吃奶的劲,恨不能使对方一下子断气。
娟子吓坏了,哭着拽我胳臂:“活祖宗啊!你快撒手,要出人命了……”我的脑子这才冷静一些,手也软了下来。愣柱儿却趁机翻过身来,将我摁在下面抡拳便打。
娟子不敢拽他,慌忙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要报警,愣柱儿发现了,一把抢过娟子的手机,耍赖道:“报警也得我报,你们两口子把我打了!”
娟子委屈地哭叫:“我啥时打你了?”
我站起身来说:“让他报,警察来了再说。”
愣柱儿拿着娟子的手机拨打了“110”,说在忍者纹身店被打了——我们两个人打的他,然后又分别给他家里人打电话。娟子怕我吃亏,就上前对他说:“你已经报警了,把手机还给我吧。”
“滚他妈的一边去吧!”愣柱儿一抬胳膊,就将娟子拨拉出去老远。
我“嗷”一嗓子冲过去,劈手就把手机夺了过来,并走到娟子面前递到她手里。不料,娟子突然惊叫一声,我情知不妙,但等转过身时已经晚了,愣柱儿绰起那只塑料板凳恶狠狠地向我头顶砸来。我急忙将头一低,躬身把整个后背让给了他,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塑料板凳碎了一地。我眼睛都红了,抬腿照着他的屎包肚子狠踹一脚:“去你妈的!”愣柱儿站立不稳,“噔噔噔”地后退起来,我追过去又补了一脚,他这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我就势将他摁住,用左胳膊压住他的脖子,右拳照着他的秃脑袋一顿猛砸:“打、打、打、打……”
这次,娟子无论如何也拉不开我了,因为我已经疯了!她只好跑出去搬请救兵。(娟子事后对我说,那时店外面已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但他们听说是愣柱儿在里面闹事,就都不敢进来劝架了。)
我也不知打了多久,见愣柱儿毫无还手之力了,这才罢手。再一细看,这小子呲牙咧嘴、鼻青脸肿,整张脸已像个烂猪头一样了。
警察终于来了,正在了解情况时,愣柱儿的家人也来了。愣柱儿躺在地上说脑袋疼,他家人就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愣柱儿临走时指着我,说你等着,这事不算完,他家人也咋呼着说早晚打折我的腿。娟子听了非常害怕,一个劲儿地向警察哭诉。我当时却暗暗横下一条心:事已至此,只有豁出自己这一百多斤了!
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肿得像个青色馒头,疼得都不敢攥拳了。娟子陪我到医院拍了片子,幸好骨头没事,被砸的后背也只是破了点皮。大夫给开了些药,我们就回家了。
当晚躺在床上,娟子抚摸着我受伤的右手,边掉眼泪边数落:“我平时是怎么嘱咐你的,啊?遇事要忍忍忍,可你偏不听!都多大岁数了,还逞强!”
我不服气地说:“像愣柱儿这种人,欺软怕硬。我再忍下去,他敢骑咱脖梗子上拉屎!”
娟子说:“他犯罪有国法管着,可你今天要是把他打坏了,就得去坐牢;反过来,他若把你打坏了,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这日子可咋过呀!”
我一想,还真有些后怕:今天我们俩无论是谁,万一失手把对方打死,那就得家败人亡啊!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依然硬:“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受外人欺负,却装聋作哑、忍气吞声,那还算个男人吗?”
娟子白了我一眼,说:“真正的男人在关键时刻是要勇于担当,但不是逞匹夫之勇!”
我一挺胸脯说:“我也行啊!要是有乘坐‘泰坦尼克号’的机会,我也会把生存的希望让给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男人嘛!”
娟子轻轻地在我胸口上捶了一拳说:“这还差不多!”沉默片刻,她忽然问道:“哎,论年龄、论体格你都比他差了那么多,你就不怕打不过他?”
我说:“我当时根本就没考虑这些,只知道《动物世界》里的公狮子平日里虽然又馋又懒,但是若有外敌入侵——尤其是骚扰自己的母狮时,公狮子一定会挺身而出,予以猛烈痛击。”
娟子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呢喃道:“你真是我的公狮子……”
好了,秘密讲完了,不许外传哦!为啥?因为愣柱儿从那以后就改邪归正了,娟子嘱咐我以前的事情别再提了。

《京西文学》纸刊第5期正在组稿中,体裁要求:名人访谈、小说、小小说、散文、、游记、随笔、文史纪事、创作谈等(5000字以内为宜,限10000字以内)、诗歌(5首以内或150行以内)。截稿2020年8月31日。特此公告。
投 稿 邮 箱:870413692@qq.com
主编方言先生微信:870413692

后台-插件-广告管理-内容底部广告位PC端
后台-插件-广告管理-内容底部广告位手机端

评论

全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