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下同
奇迹岁月文/七堇年
像一切沉迷幻想的孩子那样，幼年时的我，一度热衷于探索自己身上是否存在异于常人的地方，并且强烈地期待着奇迹的出现——期待我可能会飞，可能会解读心灵。为此我尝试过闭眼走路，塞住耳朵感觉寂静，或者仰起头对着屋檐上的鸽群说话。当然最终的发现是，除了嗅觉敏感之外，我实在平凡得毫无奇迹可言。由此我只能选择继续生活，安然长大，循着时间的溪流，踏过童年岁月，抵达晨间花园般的少女时代。
第一次注意到“我竟然闻到了季节”的那天，大概是十六七岁。课间的片刻悠闲，我坐在教室温书，有人推开了几扇窗。在那一刻我赫然闻到了秋天的气味，准确说，是一种南方的、秋天的、小雨过后的、下午的气味。
从那一丝独有的气息中，我能准确分辨季节、时间、气候、地域。那个气味能精确地，将此刻与童年某个秋天某个下着小雨的下午连结起来。由此我感受到强烈的déjà vu。
从此以后，我总是喜欢以灵敏的嗅觉，探索种种气息与记忆的关联。气息就像是书籍，一本本垒成记忆图书馆。抽出一本，便能翻阅那些珍贵片刻。
二十岁的十月，青墙上的爬山虎刚刚被秋色浸染，呈现斑斓的深红与金黄。我们骑车穿过图书馆楼前，挚友叫住我，送我生日礼物。
打开粉红纸盒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像一只听觉敏感到能捕捉超声波的海豚，被水族馆的掌声和音乐所震慑一般——我头一次闻到那支香调。我站在原地，望着挚友骑车离去，她的背影随着裙摆飘散在风中，回眸一笑；而我像能分辨一支香调中的前香、中调、尾香那样，分辨出她眼神中小苍兰一般的轻跃、保加利亚玫瑰的热烈，以及最后一丝麝香混合香草的悠然。那笑容的基调是二十岁的青翠，日子幽香如斯，奇迹因她而来。
她说，这是她在众多香氛之中选出的最经典的一款。
她不知道，在那样透明的年纪，我们对于经典的理解，或许也是透明的。她更不知道，对于嗅觉敏锐的我来说，这支香调，犹如一片翠绿无垠的苔原上，赫然拔地而起一座巍然高山，尖峰耸入云霄。那尖峰永远留存在视野中心，永远挥之不去。
从二十岁的第一瓶奇迹香氛起，我一直以这支香调作为某种个人标签，以它与各种记忆连接，以它装点无数珍贵片刻，并且永存于记忆图书馆。
时间悠缓如溪流，穿过青翠的苔原。在生活的冲刷与稀释中，许多记忆已经如水滴消失于汪洋。而我也穿越了旅途的森林，潜入深蓝的海底珊瑚，在山巅眺望落日……风景流幻，旅途仍然漫长，十年光阴只如一匹丝缎，轻轻滑落于皮肤。
三十岁生日。她与我坐在这间Lounge，那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香调，缭绕在琳琅的酒橱之间，一排排青春回忆犹如一排排颜色各异的酒瓶，依然亮丽斑斓。我们依然无话不谈，彼此熟悉而自然，仿佛是对着树洞倾诉。
我照旧将一瓶奇迹香氛作为礼物，推到她眼前，瓶身的高光映在她的眼眸中。
她照旧浅笑着。
犹如二十岁的青翠，晨间的轻雨润湿花蕊；犹如我第一次闻到季节，仿佛一切从未改变。

【注：déjà vu—— 既视感也译为“幻觉记忆”，指人在清醒的状态下第一次见到某场景，却感到「似曾相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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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堇年作家。黄昏收集者。认为人生苦短，甜长。沿途只想多看风景，认认真真地浪费生命。已出版《大地之灯》《被窝是青春的坟墓》《澜本嫁衣》《尘曲》《平生欢》《灯下尘》等。并有翻译作品《寄养》，主编文集《近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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