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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苏词的英译对比

一首苏词的英译对比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原文: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BurtonWatson译作:
Ten yearsdead andliving dim and draw apart.十年了——生死之间模糊黯淡又渐渐分离。
I dont try toremember,我不刻意去回忆,
But forgetting ishard.却很难忘记。
Lonely grave athousand miles off,一千里外那座孤独的坟墓,
Cold thoughts, wherecan I talk them out冷寂的思绪,能在何处倾诉?
Even if we met, youwouldnt know me,即使我们再相遇,你也不会认得我了,
Dust on my face,满面尘土,
Hair like frost.鬓发如霜。
In a dream last nightsuddenly I was home.昨晚我在梦中突然回到家中,
By the window of thelittle room,站在小屋的窗前,
You were combing yourhair and making up.看见你梳妆打扮。
You turned and looked,not speaking,你转过身来看到我,不说话,
Only lines of tearscoursing down.只有无数泪水流下。
Year after year willit break my heart年复一年它还会令我心碎吗?
The moonlit grave,月光下的坟墓,
The stubby pines.短而粗的松树。

许渊冲译作:
For tenlong years the living of the dead knows nought.十年以来,已死之人的生活无从而知,
Though tomy mind not brought,尽管再未带入我的脑海,
Could thedead be forgot逝者难道能就此被忘记?
Her lonelygrave is far, a thousand miles away.她的孤坟如此遥远,在千里之外。
To whomcan I my grief convey我又能将悲伤传达给谁?
Rivived,e’en if she be, oh, could she still know me即使复生,噢,她还能认得我吗?
My face isworn with care,面容已被忧虑磨损,
Andfrosted is my hair.鬓发已如霜冻。
Last nightI dreamed of coming to our native place;昨夜我梦回家乡,
She’smaking up her face,她正梳妆,
Before hermirror with grace.优雅地坐在镜前。
Each sawthe other hushed,看到彼此都屏息沉默,
But fromour eyes tears gushed.泪水从我们眼中涌出。
When I amwoken,醒来时,
Oh, I knowI’ll be heart-broken,噢,我知道我会心碎,
Each nightwhen the moon shines,在每夜月光照耀着,
Oer hergrave clad with pines.她种着松柏的坟墓时。

对比分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Burton Watson:
Ten yearsdead andliving dim and draw apart.
I dont try toremember,
But forgetting ishard.
许渊冲:
For tenlong years the living of the dead knows nought.
Though tomy mind not brought,
Could thedead be forgot
首句一出,便可感受到两位译者风格与理念的区别。Watson先生严格按照原词的语序进行了翻译,将内容几乎一字不落的转换过来;而许渊冲先生的翻译风格则自由随性,在确保核心内容准确的基础上,更有二次创造的色彩。
在翻译“十年生死两茫茫”时,许渊冲先生的译本多了“long”这一形容词。“茫茫”是原词的一个留白,即留给人们想象的空间——说起“茫茫”人们大多想到浓雾,即无法看见彼此的情形,若只是遮挡视线,倒不是难事,但生死阻隔、永无可见,其凄凉幽思可想而知,这一个“long”,恰到好处地译出了苏轼的心理感受,填补了“茫茫”这一外文读者无法理解的空白。而相比之下,Watson先生的翻译更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同时,翻译“两茫茫”这一状态时,Watson先生照实译成了一种相互的情感,并强调了“分离”的状态。但熟悉这首词的读者都明白,中国诗词常用“相互”的状态来强调“单向”的状态,在此处即苏轼对妻子的单方向情感、对妻子死后生命状态的关切。这又是一个外文读者难以理解的文化现象,因而许渊冲先生将这种单方向情感直接表露了出来,便于读者正确理解这首词的意境。
接着翻译“不思量,自难忘”,Watson先生直截了当的翻译,彰显着美国人直白明朗的性格,但这种风格与婉约含蓄的中国诗词联系在一起,却令人啼笑皆非,以至于有些同学读到这里,非但没有感受到深沉的思念与愁情,反而忍不住笑出声来。而许渊冲先生采用了被动语态,为记忆赋予了生命,仿佛记忆是主动要留下来的,其力量之强大,至于能否忘记不取决于人,而取决于它自身是否愿意离开,可见情感之深切。这一被动,又在原文的基础上增添了几笔留白,让读者似乎能够看到、触碰到记忆的顽固与厚重。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Burton Watson:
Lonely grave athousand miles off,
Cold thoughts, wherecan I talk them out
Even if we met, youwouldnt know me,
Dust on my face,
Hair like frost.
许渊冲:
Her lonelygrave is far, a thousand miles away.
To whomcan I my grief convey
Rivived,e’en if she be, oh, could she still know me
My face isworn with care
Andfrosted is my hair.
翻译“千里”时,两位译者都如实译作“a thousand miles”。初读这一句时,我曾提出质疑,在中文里,“千”“百”“三”等许多数次都作虚指,泛指很多,并不是一个确切的数字,在此处为什么不遵循文化规律进行翻译呢?后来我读到《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许渊冲先生对于“千里共婵娟”的翻译,在那里,先生将“千里”译为“thoughmiles apart”,并未像此句一样实指。这说明许渊冲先生并非不会翻译这种文化现象,而是故意不翻译成虚指,原因何在?经过一番对比,我觉得,“千里共婵娟”表达的情感更为磅礴宏大,译为虚指给人广阔之感,而此处的感情细腻婉约,译成实指更能让读者体会到这种绵延悠长的悲情。但是对于这一种文化现象,应通过加注的方式告诉读者。
接着看“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一句。对于“纵使相逢应不识”,Watson先生译成陈述句,而许渊冲先生译为疑问句。原文虽为陈述语气,但一个“应”足以让我们想见苏轼内心的挣扎,是一种犹疑、一种不确定,不愿相信自己老了,不愿让妻子看到自己衰老的模样,却又隐隐希望妻子还能够认出自己。因而译为疑问句更加符合苏轼的心境,译出了“应”字的实际含义,填补语言之间的理解空白,又留下空间,让读者尽情想象后续的回答,这样一来便有了生动的韵味。
“尘满面”自然不是真的灰尘满面,而是指岁月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沧桑痕迹,是一生风尘仆仆仕途奔波的疲惫和失意。Watson先生翻译的“Dust on my face”容易造成对读者产生误导;而许渊冲先生翻译的“My face is worn withcare”,worn 是wear的过去分词,也有“磨损、憔悴”的意思,care是指“忧虑、烦恼”,这样就将外国读者无法理解的隐含解释清楚,也让人不禁想象这究竟是怎样一张沧桑的面容,直译内容的基础上还保留了神秘感和含蓄美。
翻译“鬓如霜”时,Watson先生的“Hair like frost”原本十分恰当,能让读者想到几近全白的苍老,但对比一看,不得不赞叹许渊冲先生的“And frosted is my hair”更为精妙。直接使用frost一词的动词含义“使……结霜”,比喻尽在不言之中,更带一份凄楚的寒意和动态的美感,仿佛能看到霜的蔓延和凝固。这个运用所创造的空白,令人更能体会苏轼心底的冷与寂寥。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Burton Watson:
In a dream last nightsuddenly I was home.
By the window of thelittle room,
You were combing yourhair and making up.
You turned and looked,not speaking,
Only lines of tearscoursing down.
许渊冲:
Last nightI dreamed of coming to our native place;
She’smaking up her face
Before hermirror with grace.
Each sawthe other hushed,
But fromour eyes tears gushed.
这一句翻译有一个非常不寻常的地方——“小轩窗”。所谓“小轩窗”,是指古代建筑中一种木质结构的纸糊窗户。这种窗户独属于中国古代,不论是西方还是近现代中国,都没有这样的窗户,读者对于事实的不熟悉给翻译造成了很大困难。Watson先生将其译为“the window of the little room”又产生了歧义:是窗户小,还是屋子小?更令人遗憾的是,为了不影响整体内容,许渊冲先生直接略去了这个设定。这个在中文里极有韵味的词在英译时却消失了,不论对于翻译者还是读者,都是一种损失,希望在后续研究中,我能够找到可行的翻译方式。
另外,中国古人认为女子梳妆时最为美丽,一系列动作轻柔而优雅,而现在化妆时往往需得做出许多奇怪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这一点在西方女孩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因而外国读者可能无法感受到梳妆之美。许渊冲先生充分考虑到了读者背景,在翻译时加上了“grace”,点明了中国传统梳妆的典雅美感。
“惟有泪千行”一处,两位译者都没有直译“千”,许渊冲先生用“gush”(涌出),译出了泪水之丰盈,表现了情感的强烈奔流,但遗憾的是,这样翻译便缺少了“泪千行”的绵长凄楚之感,少了一丝婉约。Watson先生用了“course”(流淌),相较而言,将幽思的长久处理得更好,但又缺少了意思情感喷涌而出的激烈。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Burton Watson:
Year after year willit break my heart
The moonlit grave,
The stubby pines.
许渊冲:
When I amwoken,
Oh, I knowI’ll be heart-broken
Each nightwhen the moon shines
Oer hergrave clad with pines.
最后这一句,读原句我们都能明白梦已结束,但在英文中,读者无法感知到这个暗示,无论如何翻译都无法含蓄地说明这一点,因此许渊冲首先点出了“WhenI am woken”,以免读者将显示与梦境混淆。
古人习惯在坟墓周围种植松柏,以显庄严肃穆、幽静沉寂;同时,松柏作为常绿植物,又有永垂不朽、万古长青之意,也能够体现我国慎终追远的文化传统。因而,对于词中的“短松冈”,外国读者可能因为对中国文化不甚了解而理解成种满矮松的山坡。两位译者都将这一层意思点破,译为“grave”,但是失去了墓葬文化内涵,以加注的方式进行补充较好。

纵观全文,原都词没有出现主语,但这样的语言现象在英文中是不能允许的,因此,两位译者都进行了补充。Watson先生使用了“I”和“you”,而许渊冲先生使用了“I”和“she”,但因此词表达的是单方面的情感,用“she”有一种距离感,更符合词的主题。且Watson先生的“Youturned and looked”有一些过分发挥,偏离了原词的主线,不够准确。
在音韵上,Watson先生的翻译因为总体更贴合原文,在形式处理上更为错落有致,长短结合,很有节奏,尤其是最后的“明月夜,短松冈”,简练之中带出了韵味。而许渊冲先生通过押韵,达到了更为流畅自如的效果,句式的转换也形成了独特的节奏松紧。
最后,从翻译理论的层面来看,Watson先生代表了西方学者的一派主流观点——翻译时将形式放在较为重要的地位,追求让译文读者与原文读者读到相同文本时有相似的反应。而许渊冲先生的翻译则很好地体现了他的“三美原则”,即意美、音美、形美。其中,意美最为重要,译出诗文的内容、内涵,才能够准确还原其神韵,其后再通过选词、修辞、句法等变化,形成音美和形美,共同再现诗词原有的风韵和意境。
翻译的过程中,须要在与原作交流的过程中不断填补外国读者因文化差异而无法自己填补的空白,更要留下让外国读者可以充分进行个人阐释和想象的空间;决不能向读者灌输自己的理解,而要在保留原作写作意图的基础上,再现原作的空白。翻译,实际上是一个体验与创造空白的过程。

20171026 张译文
201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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