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第131期（总第1105期）
回忆知青岁月（二章）
文/迦陵山（江苏）
中校军医
当年劳改农场有九千人，其中约1500人是旧军警及刑满释放人员，级别最高的是***少将副军长 。建国后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和高压劳动改造，他们早已噤若寒蝉，见人老远就鞠躬打揖，近了满脸堆笑给您让路，你跟他说话颠来倒去就是政府好、***伟大、一定自觉改造这三句话 。他们知道，谁都能把他们当作甲壳虫一样随时捻死 。
盛夏，酷暑 。蚊蝇成阵袭击，我开始汹涌澎湃地拉肚，天把后转为红黄血浓，最高一天近30次，站起来就得再蹲下，高烧39度多 。来了个赤脚医生，煞有其事地转了两圈，摇摇头，赤着大脚扬长而去 。
同宿舍都出工了，我躺在木板床上觉得已是奄奄一息，迷糊中想起队里曾经说过西边二里路外有个小诊所，但是个原***中校军医 。哎，管不了那么多了，病死或被***害死都是个死 ，我找了根壮一点的树枝当拐杖，每走百十米就得息一下 。***中校 ？头脑里盘旋起那渣滓洞、白公馆的猫头鹰，歪戴军帽，圆肚子上一圈挂满美式子弹，枪盒吊在裤裆上 ，又想起看守长扬进兴，恶煞般端着喷火器扫射牢房，头上不由阵阵冷汗，二里路走了一个半钟头 。
一对老夫妇迎了出来，极有礼貌地把我扶进诊所 ，慌着倒茶，陪笑问话 。我明白 ，他们是这里最底层的贱人 ，只要谁稍编句坏话，说不定这老两口连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资格都会烟消灰灭 。他吊着一副用胶布缠着的老花镜，用一台老掉牙的显微镜看了老半天那一滴子浓血，赶忙给我挂上吊水，又慌不迭地催促老伴快煎药先止一止，他如释重负地对我说：大概是阿米巴菌莉，亏了来了，再拖下去严重脱水，相当危险 ，解放前为此病死的人太多了 。他再三叮咛老伴一定要观察好我 ，然后一颠一瘸地跑去队里汇报 ，说这里没有庆大霉素治不好 。队里一听有知青要死，也慌了，赶紧派牛车去场部医院 。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牛车跑 。路两边是参天的白扬树，老军医吆喝着牛车，不时回头给我擦汗、喝水 ，车走一会，他就下车 ，躬着腰，踮着跛腿，到路边沟里淘毛巾重新捂在我头上 ，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 ，分明是位慈祥的老人 。他也不会料到 ，一个***中校军医热忱，全力救治的一个17岁知青 ，日后竟是投奔中共的一名高级政工。
贫农奶奶
苦菜花开遍地黄 。60年 ，天灾人祸，苏修逼债。百姓饿得吃树叶，吞观音土 ，七人浮肿三人肝肿大，頻临死亡边缘 ，鲁豫皖三省饥民像蝗虫般逃荒涌向江苏 。其间有个50多岁张姓妇女，拖着儿媳孙子行乞至苏北 ，儿媳抱着孙子去讨吃，竟一去天涯永隔 。
乌云当头遮太阳 。60年代末，天理失公，穷，就是***，愈穷就是越*** ，多那么一丁点都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 。张奶奶上无片瓦，锅里无粮，天然地成为***骨干 ，草棚上贴着与天斗 、与地斗、与人斗的大红标语，她每天半夜都在与自己饥肠漉漉的肚子斗 。
若要盼得红军来 ，岭上开遍映山红 。红军的子孙知青们来了，知青砍河滩的芦苇给拉了院子，找人打了口压井，培了几陇菜地，还栽了果树 。女知青到这里洗衣晒被 ，男知青收工后挑来柴禾，堆得小山似的。那年春节，回家探亲知亲带来花花绿绿的糖果糕点，堆满了半张床。张奶奶脸上绽开了笑容，一位失去儿子，又丢掉孙子的女人，心底又被这些毛头孩子们点燃起生命的火苗 ！张奶奶自然把这些知青们看着自己儿女一样 ，替大家缝补衣服，烧开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久之 ，这里就成了知青之家 。
这是一件雪上加霜的事 。张奶奶属孤寡老人，每月生产队只给一小袋玉米和半袋红薯，全指养几只鸡换点油盐 。那天，有个货郎在村里吆喝着东窜西转，张奶奶最心爱的黑母鸡就不见了 。那天夜晚，便传来了悲凄的哭声：我那可怜的大黑鸡啊，你怎么就不回来呀……就像当年哀号失去的孙子一样 。知青中有个绰号叫歪才李的出个好主意，大家凑钱赶集转了好多处，买了一只类似的母鸡回来，对张奶奶说：可找到了，怎么飞到树上去了 ？张奶奶抱着鸡用干枯的手轻轻地捋着鸡毛，可能就像当年抱着哄孙子一样 。
仰天问 ，人世间最动人的感情究为何物 ？天热了，蚊蝇四起，知青赵一明犯上虐疾，高烧不退，来个赤脚医生用银针胡乱扎一通，推门赤着大脚扬长而去，病益发重了 。傍晚，有敲门声，是张奶奶用棉褥紧紧抱着一只瓦罐，说：孩子，快趁热喝……她把大黑鸡杀了 ！
太阳像一个暗红的大火球凝固在地平线上，在曲曲折折的泥路上，一位一手拄拐一手提着瓦罐的矮小身影踽踽而行，直走进那五彩缤纷的霞光中 ……

作家档案
迦陵山，江苏无锡人，高级政工师、副教授 。主编、副主编专著 5 部，在省市各级刊物发表论文、文稿、古诗词 200 余篇 （首）。曾担任电视连续剧《堂堂男子汉》制片主任，获中央电视台、煤炭部乌金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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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 立：笔名，任泊语，《文学高地主编》，中国当代诗歌贡献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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