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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果树下

专栏
贾志红
凝视非洲

作者简介:贾志红,笔名楚歌,生于湖北武汉,久居河南洛阳,如今在非洲红土地上。
法蒂姆家就在邻村。我常去那里闲逛,隔着低矮的院墙,看某家的女主人在院子里忙碌。
她们在自家院子里干活连上衣都不穿,只用一块花布围着腰,算是裙子。见我在墙外张望,女人们大多豪爽地邀请我进去,看我露出羞涩的表情,便张嘴大笑。非洲女人大多嘴阔,牙齿又白又亮。
法蒂姆家没有院墙,有一株高大的芒果树,结着硕大的紫色芒果,还有两间土坯房,几个孩子在门前玩耍。法蒂姆的妈妈杰内芭正在门前洗衣服,穿着红色印花的上衣和裙子,头上是一块同花色的头巾。
我喜欢看非洲女人干活。我在很多村庄的井台边支起三脚架,拍她们汲水、洗衣服,拍她们头顶着重物走过。
非洲女人干活像跳舞一样美,她们的腰能弯曲一百八十度,能弯好久。她们仿佛不习惯“蹲”这个动作,也极少坐在小凳子上,她们无论洗多久,都是弯腰站着,臀部高高翘起,随着搓洗的节律而抖动。
洗好的衣服,杰内芭并不晾晒在绳子或细铁丝上,而是摊在门前的一片野草地上,花花绿绿的,在阳光下十分绚丽。
法蒂姆拉着我走进她的房间,屋里除了一张大床,还有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旧柜子。屋角堆着一袋袋东西,我猜是玉米或花生,我在地里见过这两种作物。
吸引我的,还有斑驳的墙上那一面镜子。镜面起了锈。
我很久没有照过这么大的镜子了。我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的牛仔裤、运动鞋,都沾满了红土路上的灰尘,也看见自己的脸被赤道的阳光灼晒得黝黑粗糙。
法蒂姆和我并排站在镜前,她亲热地搂住我的腰,没有了初见时的胆怯。
十二岁的法蒂姆,不完全像一个孩子。非洲的女孩子发育早,她们身体里有性感的基因,婀娜的身段仿佛与生俱来。
我们在镜子里盯着对方看,她看我的黄皮肤,我看她凸凹有致的身形。这么待了一会儿,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了一声“弗都达”,就在衣柜里翻找,一边翻,一边嘟哝。
我明白“弗都达”是拍照的意思。这一带的人看见我,都会说这个词。他们远远地就会冲我喊:“玛达姆贾,弗都达,乌鲁乌鲁。”我将其翻译成:“带着相机和狗的女人。”
法蒂姆找出一身新衣裙,是妈妈为她做的,在宰牲节才能穿。我支好三脚架,她像个小妇人一样在镜头前扭捏起来,将胸脯挺得高高的,眼睛笑出了几分妩媚。她十二岁,上过几年学,会简单的法语。到了十五岁左右,她就可以出嫁了。
那是我第一次去法蒂姆家。我喜欢那株挂着紫色果实的大芒果树,我在那棵树下拍了很多照片。法蒂姆带着弟弟妹妹们在我的镜头里穿梭。四岁的小男孩玛玛杜全裸着小身体,滚动着一个废轮胎在玩。法蒂姆像捉泥鳅一样捉住玛玛杜,硬给他套上一件大人穿旧的T恤衫。玛玛杜一定觉得这件长袍太碍事,急躁地脱下来,扔在屋门口,又赤条条地追他的大玩具去了。
杰内芭一直在门前干活,洗完衣物之后,又在几块石头上支起铁罐子煮粥。那是一种用名叫“古斯古斯”的谷物熬的粥,散发出诱人的粮食香味。
黄昏来临,我道别,杰内芭停下手里的活计,冲我笑了笑。我看见她笑着的嘴巴里,黑洞洞的,没有牙齿。
以后很多次,我又去那个村庄散步,经过法蒂姆的家,并不进去。
我远远地站在树下,看这个没有院墙的家里正在进行的生活。草屋、挂着芒果的树、灿烂的阳光、几只鸡、一条狗、铺在地上晾晒的花花绿绿的衣裙。若是清晨或黄昏,门前用石头堆起的灶火上,粥锅腾起淡淡轻烟。
(本文配图由作者提供)
THE END
晚报副刊精读
编辑:张丽娜
审核:聂利丽 周彦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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