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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流韵:行云流水】饺子情

饺 子 情
作者:宫 照 同

母亲现在自己包不了饺子了,手擀不动饺子皮。
母亲现在吃饺子,都是我们隔三岔五地回去包,或包好了送回家。每次母亲都有些不好意思,说,跑这个腿,不够费事的!我说,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是感恩的饺子,是孝敬您老人家的,您没吃出个特殊味道?母亲笑说,就嘴贫!嗯,不过,这饺子是有个特殊味,母亲吧唧这嘴,是个孝顺味!
说完,母子意味深长地笑……
饺子至今仍是上得大席面的佳肴,只是不像过去那么高贵,甚至说饺子现在已经成了百姓餐桌上的家常便饭。
想想小时候吃饺子,那是什么情景啊!
一年下来,吃几顿饺子,那是数得过来的。非过年过节家里来了贵客,有谁家舍得平白无故地吃饺子呢?
我们家:大年三十晚上、除夕早晨、初二送年,这是必须吃饺子的;接下来,正月初七管人、正月十五,一般也吃饺子;再往后,二月二、清明节、三月三、五月端午、六月六、七月七、七月十五、八月十五、立冬、元旦、小年,也应吃饺子,但视条件,不是非吃不可。满打满算,一年也就这么几次吃饺子的机会。再有可能是家里来了贵客或老人过生日,家里包顿饺子,那也只是为客人或老人准备,其他人许是能分得几个,解解馋。不解还好,一解更馋。
那年月,饺子似乎已不仅仅是能满足人们食欲的一种食品,而且成了能够体现喜庆程度或代表人之贵贱的一种标准,或者说只是一种象征——高贵的象征,富裕的象征,甚至可以说是精神食粮。
能常吃饺子的人,让人羡慕!
村里进驻了“***”工作队,队员挨家逐户派饭吃,地富反坏右家肯定是派不上的。工作队轮到我们家,母亲为他们包饺子。我看他们吃,嘴里就抑制不住地直流口水,干吞咽……
有一天,工作队老杨在我们家吃饭,母亲为他包了饺子。吃饭时,他坐在炕上吃,我趴在门框自上看。他叫我过去,给了我一个饺子,我一下子就放到嘴里吃了。
事后,母亲打了我一巴掌,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我流泪了,暗下决心:长大了,要当“***”工作队员!
小学校长在村里也是派饭吃,轮到我们家,母亲为他也包饺子。校长吞饺子,我不敢靠前看,就偷着吧唧嘴,暗自发誓:长大当校长!
家里请匠人,瓦匠、木匠、石匠等,一般干完活,最后一顿饭,也是吃饺子。我暗自心想:长大当个匠人也行!
一年冬天,外面飘着雪花,一家人坐在家里掰花生。到了做晚饭的时候,母亲剁了一盆白菜帮子,准备包菜包子。二哥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就商量母亲说:“妈,咱们包饺子吃吧?”母亲惊诧的样子:“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吃什么饺子?再说,这馅能包饺子吗?”我们也知道,包饺子是要用肉的。二哥说:“不用和肉,就用这馅,只要包成饺子就行。吃了饺子,我们都使劲掰花生,保证今晚把这些都掰出来!”我和姐姐、弟弟也都跟着嚷嚷:“包饺子,包饺子,我们保证使劲掰!”母亲拗不过我们,可能也是动了恻隐之心,长长地了“唉”了一声,把那一盆白菜帮子又倒了出来,乱刀剁细。大概还是不忍心,就从屋檐下取下了那块家里用来“看门”的冻肉(“看门”肉,就是预备家中有急事所用),切下一小块,用刀切细,几乎是肉沫。那时没有绞肉机。母亲又取来一些荞麦面,兑在准备用来包菜包子的地瓜面里。包饺子是不能用纯地瓜面的,要兑些麦子面或荞麦面,荞麦面有筋力,兑在一起包饺子,煮的时候饺子不容易“挣”(破碎之意)。
一切准备就绪,包饺子,煮饺子,吃饺子。
就这样,我们平白无故地吃了一顿饺子!
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吃得狼吞虎咽,汗流浃背……
饺子的力量真大。那天晚上,我们一鼓作气,把剩下的花生全部掰完,母亲很高兴。
多少年以后,二哥又跟我又提起那顿饺子,竟跟我有同感。他说,那饺子尽管煮出来黑不溜秋的,一肚子菜,不见一块肉,可味道很独特,至今回想起来还馋!我说,是啊,多少年再也没有吃到那么好吃的饺子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水饺就轻而易举地上了饭桌。我们每次休班回家,母亲都要给我们擀面条、包饺子吃。“上船饺子,下船面”,很讲究,无非是变着法为我们做好吃的罢了。
说来也怪,我现在对饺子已不怎么感兴趣了。不管是什么馅的,怎么也吃不出过去那种味道。我很怀疑,是饺子变了,还是我的嗅觉变了?
答案是唯一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好东西吃腻了,人的嗅觉变了!
老母亲今年91岁了。老人家为我们包了一辈子水饺,但我敢断定,母亲的手绝不是擀饺子皮给累的。
母亲是积劳成疾。母亲的双手,搬得动山,填得了海;捏得起针头线脑,包得了水饺;也拿得起锄镰锨镢,挥得动镐。想一想,我们身上穿的,嘴里吃的,生活用的,哪一样不饱蘸着母亲的心血?哪一样不是母亲双手劳作的结果?举两个简单的例子:那些年,地瓜是庄稼人的主食。从秋天鲜地瓜一下来,就开始吃,一直吃到来年春天。吃完鲜地瓜,开始吃地瓜干、地瓜丝。地瓜干和地瓜丝是秋天晒出来的。把鲜地瓜变成地瓜干,要用刀切;把鲜地瓜便成丝,要用专用的“菜铳”打。切地瓜干、打地瓜丝,很劳累,是个力气活,还要讲技术,母亲是高手。在那些秋天的日子里,我常常半夜醒来,还听院子里有“嘎达、嘎达”或“呲啦、呲啦”的声音。月光下,黑暗里,母亲正在切地瓜干或打地瓜丝。母亲的动作娴熟得不用掌灯,一把“菜铳”板顶在肚子上,一只手打地瓜丝,另一只手为这只手运输,配合默契,像一台自动的机器。在地瓜为主食的年月里,我家十口人,每年可分得上万斤地瓜,除了保鲜一部分,其余的全晒干——母亲硬是一个一个地把大小地瓜拿起来,切了,打了。母亲简直就是一台切地瓜干、打地瓜丝的不知疲倦的机器!
我想,母亲一辈子抓的地瓜,绝对比她包的饺子多;母亲一辈子擀出的饺子皮,绝对没有她切出的地瓜片多;母亲一辈子拌的饺子馅,绝对没有她打出的地瓜丝子多!
快过年了。一直到腊月二十九晚上或再早一天,能发现母亲坐在一盏如豆的煤油灯下,飞针走线,不时地把针放在头上摩擦一下。母亲正在为我们准备过年的衣服,或是最后钉纽扣、掏扣眼,或是钉布兜、扦裤脚、补袜子。那一件一件的新衣服,是母亲在一年中亲手纺的线,亲手织的布,再染色后,裁剪、缝作。多年以后,曾穿过的粗布衣服早不见踪影,但耳边时常回响着母亲拉织布机那“咣当、咣当”的声音。
家里那台老式木质织布机,早被拆零散了。每每提起,母亲还是依恋不舍的样子。母亲说,那台机子,如果还在的话,比我还大!
我想,就是把母亲一辈子所包的饺子皮全部拼接起来,也不如她一年所织出的粗布宽广!母亲织出的布,可以包进她平生所包的全部饺子!
我还曾这样想过:如果用母亲织出的布做皮,把母亲切出的地瓜干、打出的地瓜丝当馅,也包成饺子的话,那该有多少啊?那我岂不是早就过上了天天吃“饺子”的好生活!这味道恐怕是任何饺子都无法比拟的,也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我禁不住要改一下《红灯记》里李玉和的对白了:“妈,有您这碗饺子垫底,什么样的饺子我全能对付!”
忆往昔,母亲不能为我们包饺子,是因为家里贫穷,吃不起饺子;看今日,生活条件好了,别说吃顿饺子,天天吃都行,可母亲积劳成疾,包动不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但母爱长存。
尽管母亲的饺子我们永远也吃不够,可不能再劳驾她老人家了!
母亲早就应该吃我们的饺子了,那怕是天天吃、顿顿吃;鱼馅的、肉馅的、三鲜的、虾馅、参馅……只要母亲想吃,我们就应该做得到。我们缺什么?我们什么也不缺。那时候,母亲能用包菜包子的菜,用荞麦面兑着地瓜面为我们包饺子,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我要以“勤”作皮,以“情”作馅,给母亲包天下最好吃的饺子!
何况,还是那么说的,好像这饺子好不好吃,并不在皮和馅上。饺子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喜庆,象征着高贵,象征着团圆,意味着深情。
过去母亲为我们包饺子,今天我们为母亲包饺子,这不正意味着母子深情吗!
于是,又想起了老家叫饺子是“固扎”——大概应是这两个字——它代表着感情的“坚固”和“实诚”;还有,老家煮饺子,如果是破了、碎了,不能这么说,应叫“挣了”——感情怎么能破碎呢?只能“挣”;“挣”即“盈”,“盈”就是“满”,情感满满啊!“挣”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根据饺子的形状像元宝——挣了,就是挣到元宝了!接的是口财,图的是吉利。老家还把饺子看成是“团团圆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饺子,不就是就是团团圆圆吗!
勿忘饺子情,孝敬咱母亲。
作者风采与简介
【作者简介】:宫照同,男,山东省乳山市人,现已退休。爱好文学,喜欢写作。八十年代就在《胶东文学》《烟台日报》《威海文艺》《威海日报》《齐鲁晚报》《大众日报》《经济日报》《太阳河》《文学青年》等国家级省市级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并获奖项。工作原因,一度辍笔;退休之后,初心不改,重操旧业;感谢生活,回首往事,目睹眼前,抑制不住的感慨,便不由自主地流于笔端。
《岁月流韵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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